绘画,描绘14世纪年诺夫哥罗德港口的繁忙景象,诺夫哥罗德是俄罗斯历史上少有的商人国,由人民议会选举出的领主委员会执政,和汉萨同盟的各城市相似,它一头连着俄罗斯北部的广袤平原,另一头连着欧洲、拜占庭和伊斯兰世界,独得北方贸易之利。
汉萨同盟,连中学历史课本上都未涉及的一个组织,和今日的我们有什么干系?这一北海-波罗的海的贸易同盟虽然早已消失于历史之中,但其留下巨大影响,却仍然在今日大众文化中激起回声。不仅汉莎航空公司的名称出典于此,喜爱阅读科幻小说的读者也不难发现,经典科幻作品往往以史入文,在帝国和国二元政体之外,喜爱设置闷声发大财的商人同盟政体,如阿西莫夫笔下银河帝国系列中的萨克,通过特产贸易赚取了全银河的财富;又如《星球大战》系列中的贸易联盟,其安装了激光炮的庞大商船队足以撼动一个国家;甚至连《银河英雄传》里由商会的费沙自治领,都不脱汉萨同盟城市的影子。
汉萨同盟建立的基本单元是北德意志的众多自治城市,对于习惯了城市等同于密集人口和众多建筑物的中国读者而言,可能瞧不起这些微小的同盟——城市人口往往不到5万人,对比盛期东亚帝国“小邑犹藏万家室”,5万人口规模只能算个较大的集镇。然而,从内在秩序看,这些城市和其他文明的城市有着巨大的差异。
1329年,斯特拉尔松德印章,斯特拉尔松德濒临波罗的海,是14世纪至15世纪汉萨同盟的主要贸易中心
这些城市是法律的联合体,诞生于各位公爵、伯爵、男爵领地的夹缝中,并通过各种手段,争取到了往往是由特许状授予的自治,包括铸币、征税、审判、立法、宣战、媾和等,整个城市也因此成为一个按照契约建立的法人/共同体/,通俗地说,一个城市就是一个具备主权的公司,按照自己的章程进行治理。在法语、德语等主要欧洲语言中,法律与是一个词,即“法权”,并非偶然。自然,城市也由商人行会进行管理。这些行会本身既是教团体,从事慈善和教事务,同时也进行商业活动,如今日的救世军、扶轮社,都是这些团体的。正如中世纪有一句谚语“城市的空气使人”,城市的一系列优势,如市民、土地买卖、等的出现,又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城市,并逐步参与城市生活的共治,表达自己的利益。
汉萨同盟的兴起看似偶然,其实之前早已有深深的商业潜流作为铺垫。谁能想到,这一同盟的诞生与一种不起眼的美味小鱼——鲭鱼有着紧密联系?鲭鱼是鲱鱼的一种,体长不过40厘米,富含油脂,产量极大,不仅适合腌制,还可以生吃。15世纪前,波罗的海是重要渔场。14世纪的旅行家菲利普·德梅齐埃尔在捕捞季——夏季经松德海峡前往普鲁士时,目击约4万艘平底船、约30万人捕捞鲭鱼的壮观场景。海岸上工棚绵延数十公里,参加这一巨大工程的除了渔民,还有配套工作的绳匠、鞋匠、监工、箍桶工、木匠、盐工、包装工、铁匠等,给数十万工人运送粮食蔬菜的船只络绎不绝。过境鲭鱼数目之巨、种群之密集,以至于旅行家惊叹“你能用刀剑砍中鲭鱼。为捕捉此等小鱼,竟出现了这么大规模的人群会战”。
可以想象,天文数字的捕捞量,不可能为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所容纳,必然有发达的商业网络和复杂的社会分工作为配套。作为商品出现的鲭鱼不仅改写了北欧的贸易版图,甚至在欧洲历史上留下了重要印记,用一位现代历史学家的概括就是“鲭鱼是一位中世纪历史人物”。教前,鲭鱼被北欧天主用来代替周五斋戒饮食中的肉类,由此销量巨大,晒干和腌制的鲭鱼甚至远达地中海市场。穷人、士兵和水手更是以鲭鱼为常见的蛋白质补充来源。
中世纪晚期,北海的鲭鱼商人是荷兰人,“海上马车夫”的生意也是从贩运这一小鱼起家,甚至以鱼骨铺街道,时人形容:鲭鱼“使荷兰人有生意可做,荷兰人的生意又使全世界经济繁荣”。而波罗的海的鲭鱼商人,就是北德意志诸邦的商人。
不过,鲭鱼再重要, 也只是波罗的海商中贩卖的大货品之一。中世纪欧洲分为南北两大贸易圈,分别位于地中海与北海-波罗的海。和今日一样,南面的贸易是以意大利手工业品和东方进口货等奢侈品著称,而北面贸易的特点是贩售生活必需品。除了鲭鱼和盐外,英国的羊毛、弗兰德斯的纺织品、和波罗的海沿岸的木材和蜂蜡、的毛皮和小麦,的铜、铁矿石,都在波罗的海这一海上通道来来往往。
诺曼征服后,北德意志和英国的往来进一步加强。其中,科隆商人在1157年获得了英王亨利二世的特许,在伦敦设立侨居地,并免除在伦敦的所有通行费,在全英格兰境内进行市场交易。狮心王理查因为科隆商人帮助其筹措赎身金,还授予他们特许状,允许他们在伦敦的行会免缴年租,并且免除各项国王捐税。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商人在伦敦的侨居地,就和威尼斯人、热那亚人在黎凡特地区的侨居地一样,不仅仅只是居所和商馆所在,还是一个管理的自治组织。“汉萨”一词,是古日耳曼语,字面上是“一小撮”或者一个集团、一个联合体,行会在北欧兴起后,转义为“行会”。不过在商业上,“汉萨”是指贸易权和相应的捐税,包括通行税和商品税等。
吕贝克城号称“汉萨女王”,自从被狮子亨利在1158年占领后,就成为萨克森地区前往波罗的海商的出口,吕贝克的地位重要,为北海和波罗的海鱼类贸易的中继站,地位堪比北海和北大西洋之间的汉堡与不来梅。在吕贝克称霸波罗的海之后,连该区域的商贸重镇维斯比、诺夫哥罗德都成为吕贝克的经济附属。13世纪时,北德意志出现了5个重要的中心,吕贝克-汉堡-不来梅、科隆、诺夫哥罗德、布鲁日、伦敦。吕贝克在1227年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帝国城市,而汉堡于1189年就获得这一地位,这意味着这两座城市不从属于任何贵族领地,而直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并可以向帝国议会派出自己的代表。
随着合作程度加深,1210年,吕贝克和汉堡一致同意将同样的民法和刑法用于某些事务中。1230 ,前者向后者提议:“无论何时你城市民携带无法律争议的货物(即不存在争执或悬而未决的法律诉讼)进入我城,他们都可以同我城市民一样,平安地拥有这些物品而不受损害。”这一相当现代的用语既显示出当时法律的成熟,也显示出如果没有特别约定,商人在其他城市是需要自己承担安全责任。在此前罗马治下的和平和此后治下的和平,主要商的安全秩序由超级大国的武力负责捍卫,而在中世纪,抢盗与长途远行相伴相随,商人必须依靠自卫或者结伙来增加安全性。
绘画,描绘汉萨同盟联合海盗的情形,除此之外,同盟还训练领航员、树立灯塔、疏浚港口,自己的商船和货物
1241年,吕贝克和汉堡“为两个城市之市民(商人)抵抗从特拉夫河口到汉堡或易北河任何地区的抢劫者或其他者”组成了联盟,这是汉萨同盟的前身。联盟城市控制了大部分盐-鲭鱼的贸易,1252年吕贝克和汉堡两城与布鲁日订立协议,8年后科隆也入盟。1266年英王亨利三世授予吕贝克和汉堡汉萨一份特许状,允许它们在英格兰经营,科隆汉萨在1282年加入后,伦敦最强大的汉萨商人侨居地诞生。此后的半个世纪,处于东贸易通道上的汉萨城市纷纷联合,用各种协定和联盟形式连接起来,最终1356年召开了第一次汉萨全体大会,汉萨同盟有了自己的正式组织。
汉萨同盟和后来的十三州邦联不同,结构更为松散,更加去中心化,因此也有人称之为“半邦联”:1356年后,在吕贝克不定期召开大会,但会议决议并不被普遍遵守,许多城市也不派代表与会。数字的变动也体现出不稳定性:一般是在70到170个城市之间,但往往会选择77这一比较好记的数字作为汉萨同盟的数目。想要入盟,城市必须满足位于沿海地带、河口地区和通航河流两岸、拥有自治权等条件。入盟申请通常寄给吕贝克,由同盟议会加以审查,决定或接受其入盟。由于涉及未来的开支费用分担,尽管同盟很欢迎新会员加入,审查仍会非常细致认真。
汉萨同盟既包括诸多德意志自治城市,也包括海外的汉萨商人组织。同盟在西至伦敦、东到基辅罗斯的诺夫哥罗德的广袤地区,普遍设立商馆。前两座城市,加上弗兰德斯的布鲁日、挪威的卑尔根,组成了汉萨同盟的四大商馆。在伦敦的侨居地里,汉萨商人们依赖高墙,并有自卫武力,因为当时的国家所承担的义务相当有限,国王在承诺贸易的同时并未承诺提供安全。一个侨居地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自治体,仓库、计量所、、办公室以及住宅一应俱全。汉萨同盟区别于其他类似同盟的一大特征,就是它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德语区域范围,吸引了不同民族、不同种族的商人前来参与交易。
尽管松散,但汉萨城市也有强有力的内在联结。首先绝大部分城市都是城市,直接和神圣罗马帝国有契约关系,当中没有其他封建层级需要。其次这些城市有着巨大的意愿和能力,来自己的通商利益,必要的时候不惜采用武力。汉萨同盟并无常备军,打仗仰赖的陆军来自各城市的武力,而海军来自改装后的商船,此时商船和军舰的差异不大,稍作改装,汉萨同盟的樯橹就能成为一支在该区域首屈一指的海上大军。汉萨同盟的船队14世纪时据说其装载量已达10万吨。汉萨同盟使用的是柯克船(Kogge)这一独特船型,船舱造型为元宝型,今天在某些城市的市徽中仍有出现。
14-15世纪,汉萨同盟国船舶示意图,汉萨同盟的船队14世纪时据说其装载量已达10万吨。汉萨同盟使用的是柯克船(Kogge)这一独特船型,船舱造型为元宝型,今天在某些城市的市徽中仍有出现。
尽管斯盟已去,汉萨同盟仍然是众多参与城市念念不忘的回忆。许多城市,如吕贝克、不来梅、罗斯托克、汉堡等仍然自称“汉萨城市”,并在本市车牌上标注代表“汉萨”的“H”字母。罗斯托克还将“汉萨”用于命名本市足球队。此外,汉萨同盟的“普通话”是中古低地德语,这一语言伴随汉萨商人的脚踪被到从北海到波罗的海的各处,是经商之人必操之语言,为今日爱沙尼亚、、、丹麦、、冰岛等语言的外来词最大源头,对于语、标准德语和英语也有相当影响。
或许中世纪史学家詹姆斯·W·汤普逊的一句话可以作为汉萨同盟最合适的墓志铭:“像汉萨这样的团体,过去从来没有过;在商业史上也不曾见过像汉萨这样取得影响广阔且延续时间久远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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