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回忆冰岛的天空吧。清晨的时候它是白色,好像一枚巨大的钻石反射着晨曦的微光;中午的时候它是蓝色,蓝得像深不可测的大海,而北冰洋确实就在它的下面,它们互相映照,浑然一体。然后就到了傍晚了,很晚很晚的傍晚,极昼的稍微黯然,金色和蓝色相映成辉。那个时候我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呆呆地坐着,傻傻地坐着。海面上的游艇像树叶流过溪水,一艘,二艘,三艘我念你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
亲爱的,世界上怎么会有冰岛这样的地方?在踏上它的那一刹那,我以为已经抵达另外一个星球。从机场去的上,《黑客帝国》中总程序师对尼罗说的那句欢迎来到真实的荒漠变为现实。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火山岩和火山岩风化后的沙砾,的环形山丘,几乎没有任何高过人身的植物,只有那些暗绿的苔藓,稀稀落落同时又紧紧地趴在地上。我让司机把车停下,大风鼓荡,亲爱的,那个时候我真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迎风而立,然后低头亲吻那岩石上的苔藓,赞美生命的力量竟能战胜自然的厄运。谁安排了这一切?亲爱的,从那一刻开始,我陷入神思。
我在的一家旅馆住下,但没有睡,我将窗帘全部拉开,让极昼的慢慢洒满我的。,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城市。一片低矮的白色房子像魔方一样砌在天幕之下,市中心的像一张切入大海的竖琴,海鸥在的塔尖盘旋,仿佛能听到隐约的唱诗声。白天去过的珍珠塔寂然而立,它将千米之下的海水抽到半空,像一束束极光穿过城市。亲爱的,在冰岛我无法入睡,我想抱着你,听极昼的光和极夜的光都照你的名字。
冰岛是世界的尽头吗?它多么像一个的仙境啊。如果这是世界的尽头,那哪一个地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圣经》旧约里有一个故事,造了伊甸园,又造了亚当夏娃,心满意足于自己的杰作,正准备转身离去,但突然,他心头一惊,说不好。古往今来的注经者为这句不好伤透了脑筋,为什么创世之后又不好了呢?因为伊甸太完美了吗?事实是,不好之后,就不仅有天堂、伊甸,也有了、。不好变成了一个分界线,从此,伊甸不能重返,而,有了罪与罚。
亲爱的,你相信吗?我在冰岛看到了很多入口。珍珠塔。黄金瀑布。蓝湖。最大的入口是蓝湖,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湖,多么动听啊,蓝湖,蓝湖。我最喜欢的颜色之一。另外一种是白色。我很小的时候,为了买一件漂亮的蓝色外套,积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我至今依然钟爱穿纯白色的袜子,有一次有一个好友善意提醒,说你那白色的袜子太亮眼了,好像和你的年龄不太搭呢。我回答说,这是我少年的热爱啊,管它搭不搭,我会一直穿下去。在蓝湖里泡温泉,据说是冰岛旅游的必备项目。但我却不是为了泡温泉,我在湖水里游弋,想着的是在这蓝色湖底的深处,是否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一脚踩进去,然后就可以抵达一个异地。我看到有一个高鼻深目的薄纱覆体,脸上有惊恐的表情,她不停地要求救生员过来帮助她,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莫非她已经看到了那个入口?她不想做献祭的羔羊、冒险的第一人?或者,她舍不得离开这热闹沸腾的?
说起来这有什么好,如果没有你。真是一个爱恶作剧的人,他造人,又造;他造梦,又让梦碎。他在伊甸和留了一条,这条又顺畅又坎坷,又凶险又美丽。只有到了冰岛,你才能体会到这造化的矛盾以及神的犹豫不决。人类是该被爱还是该被弃呢?如果被爱,该怎样爱?如果被弃,该如何弃?
亲爱的,我如果稍微和你有点不同,那就是我比你更厌倦人类。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有一段谆谆,说人切不可出人头地,因为这样容易招人嫉恨带来厄运。我倒是不喜欢毛姆这样庸俗的观点,他笔下的那个画家,离群索居是为了重燃自己的创造力,说到底,还是功利主义的交换原则。多么可笑啊,都充满着算计和利益。这不就是我们在天天看到的,见到的,听到的吗?一大群一大群的人拥挤在地铁里、商场里、饭桌上或者所谓的社交场合。为了那一点点转瞬即逝的名声和利益苦苦挣扎,说假话,自欺也欺人。对了,听说最近的文化人强调国际化背景,比如大学读的是英文系,比如认识两个,比如会说几句带口音的thank,and you?,最好再有一本小诗集被翻译成外文,然后自己全部买回来送朋友。这些人,和skp里展示国际流行服饰的木偶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假的,都是,都是被名利的幻象掏空了生命真知的人。我不想做那样的人,如果文化和诗歌是为了去交换一堆反生命的标签和身份,我宁愿选择做卢梭笔下的人。我不做高贵的人,我只需要做普通的人。我自己的人,一个人的人。我在黄金瀑布的时候碰到一群大概来自苏格兰的中学生,他们无论男女都穿着小西装和格子裙,他们猜测出来我来自中国,然后大声地和我打招呼:你好,hello。然后我们一起大笑,然后我们一起在附近的小饭店里吃简餐,没有人在意你曾经是谁或者以后是谁,这是在冰岛,我们是最后的人类,目光就是我们的身份,笑容就是我们的语言。这个时候,我不害怕也不厌倦人类,这是人类最好的时候,亲爱的,那一刻我想,你真应该和我在一起啊。
我在铺满火山岩的马上走很久,然后欣喜地发现了一处小花园,里面有无名的绿树和无名的繁花,有水流和果实。我觉得你就在那里。
我在一个像的早餐点一样简易的摊位上,吃到了著名的冰岛热狗;然后在唯一的步行街的尽头,吃到了我这一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面,15欧一碗。第二天我又去吃了一碗。我觉得你就在那里。
我看到了冰岛的马,在我的车的前方奔跑,黑白两色,长长的马鬃毛在风中吹拂,你真应该骑上最漂亮的那一匹,回头看我,带我去找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
经过很多很多天后,我回忆起冰岛,想起来我答应给你写一封来自冰岛的信,白雪皑皑,极光我不愿同流合污的心。《以赛亚书》里有一个美丽的守望人,她唱道:
有人从西珥呼问我,守望的啊,黑夜如何。守望的说,早晨将至,黑夜依然,你们若要问就可以问,可以回头再来。
出版有思想随笔《80后,怎么办》,诗集《这些年,在》、《我选择哭泣和爱你》,评论集《的想象》等。
曾获中国年度青年家(2011年);第十届上海文学(2013年);首届《人民文学》诗歌(2014年);第三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2014年);第二届《十月》青年作家(2015年);第四届冯牧文学(2016年)、2015人文社科最具影响力青年学者(2016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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